出于对金农书法的尊崇,石炉亦步亦趋,点点滴滴,学而又思,思而又学,不罔不殆,由触类旁通而知,在“悟”字痛下功夫。
一,以动静而论
有评论认为行书为“走”,草书为“跑”,狂草为“奔”,那么,石炉评价金农书法为“站桩”。王芗斋《大成拳论》指出:“须知大动不如小动,小动不如不动,不动才是生生不已之动。不动之动(动之不动)速于动,极速之动犹不动”。
金农书法,尤其是漆书和雕版体,横、竖、撇、捺、点、折、勾,看似乎呆板滞纳,灵动飞逸欠缺。但是,外形犹老僧之入定,海不扬波,而制心一处,无法不容,内敛精神方面所激越出来的并不只是心如古井的禅寂,还有激烈如护法大雄宝殿的四大金刚。
如以技击论之,则有虎豹当前,高手蓄势对搏的雄健架势。又如猛将静立勒马听风,腾筋起膜的险绝。其篇幅之所摆布,能堂堂之阵,正正之旗,不着招式套路,恃吾有所待也有所不能攻,不战而屈人之兵,令人畏不敢前。
二,以繁简而论
金农的漆书横笔喜欢一横接一横刷得扁平宽厚,层次感十足,立体感分明,再加上漆黑油亮的浓墨,给人以鲜明的视角冲击!拳学、书法、理政同一,站桩的“不二法门”就那么简单易行的几个母桩反复换劲,包括浑元桩、矛盾桩、托婴桩和浮云桩,一桩一劲,却又无拳不是桩,无桩不能拳。
汉王刘邦入关中后所提出的“约法三章”,“与父老约,法三章耳:杀人者死,伤人及盗抵罪”,秦律苛政、严酷、周密、广泛、集权(弊端也),功用不及“约法三章”的简单易行,有群众性,且高拥戴率,当然,刘邦为收揽人心是其中一个原因,但不失为时令权宜之策,良医与良相同工,治世处方单汤独味也能治愈急症杂病,殊胜于乱章无法或繁刑冗法。
李鼎铭是最先提出“精兵简政”的,林伯渠根据当时抗战形势的关系,指出:“假若我们缩小自己的机构,使兵精政简,我们的战争机构虽然小了,仍然是有力量的;而因克服了鱼大水小的矛盾,使我们的战争的机构适合战争的情况,我们就将显得越发有力量,我们就不会被敌人战胜,而要最后地战胜敌人”,想到、说到、做到是不容易的,精简与节俭、爱惜同理,这是美德,也是方法论,运用于书法审美一以贯之。
于右任所创立的标准草书提倡“易写、易识、美丽、准确”,“易”近乎“精简”,金农的漆书,就是这样的横笔象平板、铺砖、叠木,横就是横,直就是直,没有调锋牵丝不等于不能换势运笔,笔画简易而能笔意不露形,首尾相应,上下贯通,大气磅礴,奇倔傲然。石炉理解,其大概与于右任提倡的草書要注意「四忌」,与其中的忌交、忌圈眼,同工異曲,从而能率真粗犷,能守白知黑,能异趣纷呈,应作如是观。
三,以形意而论
形与意是矛盾的,也是统一的,书法家必须时刻去处理这对矛盾,以达到一定的哲理高度,提升哲学视野。金农书法形质朴素,意识复杂广博,在字法的处理上如何删繁就简,博观约取?借王芗斋拳论解题,“但求神意足,不求形骸似”,否则,一切进入程式化的“形式主义”,太极拳由此就开始进入“太极操”。
1939年毛泽东为“抗大”题词:“团结、紧张、严肃、活泼”,也是阐明了矛盾对立,统一和谐,互补相济,这是一个知易行难的道理。金农能成就为“扬州八怪”之首,就在于“古”而不“板”,用“倒薤笔”,让古板“严肃”的笔墨有了“活泼”的灵动,如老树着花,古松春藤,阿爷抱孙……,这是最和谐的入镜框组合了!
金农不但做到,而且漆书中这种组合浑然天成,让观赏者感觉美的自然存在“不期然而然,莫知至而至”。老庄更有专论“斗鸡”,得意忘形,呆若木鸡,看似很“呆”,实则警毛叠骨,专注一气,处于应急处突的极端警戒状态,彷佛之间,浑元霹雳,大巧若拙,大智若愚,大勇若怯,大辩若讷,大成若缺……
四、以虚实而论
落笔谨慎,铺毫大胆,石炉联想到“风声鹤唳,草木皆兵”这种阵势,这与书法有关联吗?《孙子兵法》有“兵者,诡道也 ,虚则实之,实则虚之。”
金农的漆书,甫一落笔就出奇制胜,黑字白纸之间,别人写小黑留大白,他却是写大黑留小白,字体上大下小,笔画横粗竖细,以相对论,最大的实就是虚,最大的黑就是白,大实大虚,笔墨涨满,自有奇逸,视角极具张力而后境界恬淡空灵,其实这需要天马行空的想象力和敢为人先的大无畏精神。
打仗如此,金农亦如此,金农就是这样的谋篇布局,纵横驰骋,大肆制造“笔阵”,于是奠定了他在书法史上的“创制型”地位,就在于他这种创造和实践,做到“敢”与“能”,且善作善成!
记得金一南在《为什么是中国》中有一段话是评论一场战争失败的原因,说“它不只是一个风格过时的例子,而且墨守成规导致的极端缺乏想象力的例子。”如果把战争当成艺术,金农书法观点值得借鉴,更是针贬时弊。